特约记者  喻彩华

      “经过双方多次团战，黄忠清理完两波兵线，配合开局拿到的野怪顺利达到四级。没有四级的赵云无法使用大招打出其有效控制，在哪吒无法使用二技能留人情况下只能看着黄忠闪现进塔......”

      这种看上去“乱七八糟”的文字，刚上大一的蕾蕾每天都会写下几千字。她不追星，不追剧，不购物，只是在每天“杀红了眼以后”，念念叨叨的写下“王者荣耀”复盘分析。

      《王者荣耀》是腾讯在2015年8月推出、11月公测的一款MOBA（多人在线战术竞技游戏）手游：五路、三路或一路英雄在地图上施展技能、提升等级、互相厮杀，并以率先摧毁敌方基地的水晶塔为最终目标。

      现在，《王者荣耀》累计注册用户超过2亿，日活跃用户超5000万，成为全球用户数最多的MOBA手游。这款游戏上线20个月，就打破了年龄、身份、圈层的界限，把每个人都变成了“战士”——玩家可能是6岁小学生，20岁的女大学生，也有可能是60多岁的退休大叔。

      很多明星也是它的忠实粉丝。央视主持朱军在晚会上喊出“人在塔在”这样的术语，杨颖和黄晓明在《王者荣耀》有情侣账号，林更新叫“更新失败”，而杨幂玩了将近6000场，已经接近最高级别。

      它在腾讯股价持续上涨，市值一举突破3000亿美元中居功至伟；它还是全球IOS手游收入榜第一位，2017年第一季度每月流水30亿元，相当于新浪微博2016年全年营收，仅仅是一款英雄人物的皮肤，就能让腾讯一天收入1.5亿元。

      它也带动了大批游戏创业者加入，创业方向涵盖了内容、社群、电竞、陪玩带打……越来越多的投资人专门成立了挖掘围绕《王者荣耀》而创业的团队，在俱乐部、直播领域开始布局，每个项目约500万－800万元。

      在这场前所未有的游戏人口变迁中，《王者荣耀》的生命周期会有多长？它又是如何让一款游戏，成为人和人之间的交流工具，甚至是一种找到“自己人”的标签和符号？

沉迷王者的女大学生和小学生

      6月初的一个傍晚，记者联系上蕾蕾时，蕾蕾果断表示：“聊聊可以，但得等我晚上9点刷完任务后。任务不一定啥时候刷完，半小时，一个小时一定。”

      她所说的“刷任务”，是《王者荣耀》你每周两次的“疯狂对战”，在对战中完成固定的任务后可以得到一个皮肤碎片，收集多后可以兑换各种奖励。

      “不嫌弃的话，一起刷？”记者问。

      “好啊，好啊！”蕾蕾开心的说，为了方便配合，还主动拨通了记者的微信视频聊天——电话那头是一个典型的江南温婉含蓄女子。不过，在《王者荣耀》中，她喜欢操控的是赵云、黄忠、项羽这样的强势人物。

      这天的排位赛异常很顺利，不到30分钟，就结束了比赛，蕾蕾一人就拿到了15分，完成了当天的游戏任务。“好久没这么开心了。”蕾蕾说，就在几天前，她还在输了比赛后，哭红了鼻子写下几千字的复盘分析。

      这是19岁的蕾蕾第一次沉迷一款游戏。2016年10月初入大学后，蕾蕾就发现周围班上大半的人在讨论这款游戏，起初蕾蕾并不在意，但后来她发觉无论是寝室里、聚会时，甚至公交上、地铁里，商场中，许多人都要掏出手机，“开黑”组局——“开黑”是MOBA游戏的术语，指相熟的人组队玩游戏。

      “不玩没朋友啊。”蕾蕾说，“如果自己不玩，跟朋友聊天都插不上嘴。”跟她组队的有三个群，高中同学、大学同学和网友，她们每天都会沉迷于这个虚拟的世界：荆轲变成了女的，诗仙李白变成了刺客，扁鹊是用毒高手、诸葛亮职业则是法师.......用蕾蕾的话来说，“相对于到处都是套路的现实，这个虚拟世界的一切，都是充满了想象力的酷”。

      对蕾蕾而言，最大的遗憾是，她和室友的开团匹配战绩并不佳，常年处于白银段位，经常被指责“坑”——由于玩《王者荣耀》的女大学生众多，而且一些女大学生水平有限，“女大学生”这个词在《王者荣耀》的玩家群体中正在成为一个梗，网络出现了大量“女大学生比小学生更坑”的论调，甚至有主播制作了“送给所有王者荣耀女大学生”的短视频，引起了诸多争议。

      “小学生”是《王者荣耀》另一个庞大且备受争议的玩家群体。而和很多走红游戏一样，《王者荣耀》火爆之后，也引来了诸如让青少年成瘾等众多非议。“我们班有几个小孩在玩‘王者农药’，我们老师也玩喔。我们在讨论当什么人物，我当‘小乔’、凡凡当‘刘备’、娜娜当‘达摩’……”小徐是一位5岁的小朋友，在幼儿园上大班，他用稚嫩的声音在电话里念叨。

      “在我看来，《王者荣耀》完成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游戏人口变迁。”已经打了3000多场比赛的墨风华说，最初接触游戏时，他几乎每天都要把大半天的时间投入在游戏之中，直至今日，他每天依旧会给《王者荣耀》专门留下两个小时。

      长时间的对战经历让墨风华对游戏理解越来越深，他在知乎上不断回答和《王者荣耀》的相关问题，在玩家圈里小有名气。今年1月，他组建了一个QQ群，群里现在有1300多人。有年过50岁的大叔，也有刚上小学的小学生。群里无时无刻不吵吵闹闹，几分钟不刷消息，99+的红点就会冒出来。

      其实，许多玩家看来，需要抱团对抗敌人的《王者荣耀》，甚至成了人和人之间的交流工具，“就像是标签和符号，能让人迅速找到‘自己人’。”李贤说，他向记者讲述了一个亲身经历的小故事：今年新年回家发现8岁的堂弟到34岁的姐夫都在玩这款游戏。从农村到城市，《王者荣耀》身影无处不在，就像斗地主一样，随时开打，无需刻意宣传，就将年龄跨度超过几十年的人紧密联系在一起，找到了共同的话题。

      “某种程度上，这已经超越了游戏本身，背后真实诉求实际上是人与人之间的交往。”30岁的小罗说，他和女朋友因为《王者荣耀》而相知相恋——“让我带你飞”，是这款游戏中男女互动的主要模式。许多女生是为了陪男友玩，而女生多更激发了男生们玩游戏的热情。社交属性再往深走，就产生了情感依赖，甚至成全了爱情。

越简单，越能抓住人心 

       MOBA类游戏源于国外，他们常用的手法是在一个架空的世界观中，堆砌各种西方神鬼魔幻等文化符号，从而构成整个游戏。在《王者荣耀》之前的MOBA游戏，几乎都沿用了这套做法——相比之下，《王者荣耀》最大的产品差异在于，其选择的角色、世界观与文化全部来源于中国历史与神话。    

      《王者荣耀》不是第一款手机MOBA游戏，在腾讯之外，也曾有过先行者。《自由之战》《乱斗西游》《虚荣》等MOBA手游都赚到了钱。早在2014年，网易的第一款MOBA游戏《乱斗西游》就登顶过iOS畅销榜，然而随着版本更迭、用户大量流失，一年半就被挤出了流水榜前十。 

      它们为什么没有成为横跨“掌控”几十个年龄段人心的《王者荣耀》？

      一位业内人士对记者称，尽管所有游戏厂商都在竭尽所能简化原来MOBA游戏繁复的操作，但归根结底，所有移动端MOBA游戏都在面对最关键的两个问题：第一，如何实现MOBA类游戏在移动端的操作。第二，如何设置充值点和相关的游戏盈利模式。从这两个关键问题来看，只有腾讯在平衡方面做得最好。

      “一开始，我们就希望降低传统MOBA游戏的门槛，让它变得更简单、更全民化。”负责《王者荣耀》研发的天美L1工作室助理总经理李旻说。天美L1工作室隶属于天美工作室群，是腾讯20个游戏工作室中的一个。负责人姚晓光曾制作出了《天天酷跑》《天天爱消除》等第一批大获成功的微信游戏。

      比如，游戏最初将原本的MOBA游戏五人协作对抗赛，即5V5改成了3V3；又降低了新手入门难度，把从前每局半小时缩短到10－15分钟，更容易占用碎片时间。电脑操作也顺畅地转移到手机上，配置低的手机也跑得起来。从游戏本身而言，《王者荣耀》很像《英雄联盟》的简化版。

      “简单、全民化”并不能说明《王者荣耀》是如何成功的——2014年，刚改组的天美工作室花了7个月时间做出了仿LOL的《英雄战迹》。腾讯旗下的光速工作室也做出了一样玩法的《全民超神》。两款游戏同天测试，狭道相逢，《英雄战迹》被痛扁了一顿，各项数据都不如对方，去别的部门要资源也要不过人家。 

      在当时，简化并没有为这款游戏带来多少增量用户，加之游戏的完成度并不高，在前期并不算亮眼。“对基于玩家基础体验的地方做精简是有效的，但有些核心的系统设定一旦简化，玩家会非常不适应。”李旻事后进行了复盘。 

      后来，3V3又改成了5V5，《英雄战迹》也改成了《王者荣耀》，修改之后的《王者荣耀》，最重要的是变化，是在公平的竞技中实现逆袭。“团队为削弱强势英雄的技能，为遭受玩家抛弃的弱势英雄增强技能，以求令用户持续保持对游戏的热忱。”李旻说。 

      对游戏本身而言，这种变化在于，《王者荣耀》不卖数值，付费和经济体系相对稳定。没有一条凭借真金白银就可以铺就的英雄之路，系统会根据历史战绩匹配能力相当的对手，新的战役中，所有人的能力、装备都要从零开始。在这场真刀真枪的竞技中，意识、战术配合、经验才是胜利的密钥。 

      与其他游戏相比，这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对大多数游戏而言，玩家前期投入会影响后期的对战水平，花钱越多、投入时间越多，就越厉害，这导致在游戏世界里，“人民币玩家”碾压全场，这样容易激起用户反感。 

      同样是卖道具，《王者荣耀》却没有走这条路。在《王者荣耀》世界里，钱分为金币、钻石、点券三类，只有点券是要人民币兑换的，前两者都可以靠经验积累。花钱与否不影响游戏体验，维持公平环境，从而砍掉了新手入门的门槛。 

      可能这才是《王者荣耀》成功的秘诀之一——现在的中国人，其价值观和喜好在短短几年里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“《王者荣耀》的成功，靠的正是在这个节点上大胆地做了这样的转型，切中了正在流行的普世价值观，即普通人的逆袭思想，抓住了人的内心。”一位腾讯互娱内部人士说。

卖皮肤一天赚1.5亿元

      “《王者荣耀》最终的成功，得益于产品本身独特的设计、追求平衡的游戏规则与效率至上的战术打法，这些要素背后的本质都是他对用户内心的精准把握。”一位网游界业内人士表示，“加上腾讯游戏的社交属性，让这款游戏从以前的虚拟世界，变成了现实生活的延伸。”

      2016年，《王者荣耀》的成功让这款产品成功进入腾讯名品堂，这代表了腾讯公司级产品的最高荣誉。2016年初，天美工作室拿到了公司级业务突破奖，同年拿到这个奖的还有“春节红包联合团队”。 

      6月7日，腾讯公关部提供给记者的数据显示：2015年底，《王者荣耀》日活跃账号750万；2016年7月，日活3000万；2016年底达到5000万。截至目前，《王者荣耀》总注册账号数已达到2亿，长期稳定在苹果App Store中国区的免费游戏榜首位。 

      与此同时，腾讯在手游业务上也在不断刷新自己的记录。从过往财报数据来看，自2014年开始，腾讯手游的营收就不断创下新高，从2014年一季度的18亿元，到2016年四季度的107亿元，已经翻了5倍。 

      那么，创造了诸多奇迹的《王者荣耀》，为腾讯赚了多少钱？ 

      目前，腾讯在财报中并未披露具体数据。而根据第三方数据公司伽马数据推出的《2016年中国电竞产业报告》显示，《王者荣耀》2016年全年收入为68亿元，占2016年全中国手游总收入的17.7%。 

      此外也有数据显示，这款游戏在2017年一季度中每月流水高达30亿元。还有知名财经自媒体人士称，每天仅皮肤，就高达1.5亿元。不过，这个数据并未得到腾讯方面的证实。 

      业内人士称，这钱大部分是靠用户购买英雄皮肤赚的。在游戏中，每个英雄都有1到3个个性皮肤可以选择，最贵的如鲁班七号皮肤“电玩小子”，要2888点券购买，合人民币288.8元，而最便宜的皮肤，也要近30元。

      但无论哪款皮肤，只增加使用者10点的攻击，对于没有花钱的玩家来说，这点伤害也不至于出现人民币玩家“碾压全场”的状况，这足够吸引不花钱的玩家和新玩家“入坑”。  

      很大程度上，这也是一种与网易游戏，甚至是腾讯内部其他游戏截然不同道路。比如，在2017年第一季度腾讯客户端游戏收入中排第三的《FIFAOnline3》，是一款相对小众、足球迷才玩的游戏，用户量不大，但这种游戏玩家愿意花钱，用户付费意愿高，黏性大，而且腾讯在这个游戏中的付费道具也是层出不穷，比如一个连锁就要1000多元，售价几十元且不限购可以无限购买的礼包，以及各种盒子抽奖等等，有不少土豪玩家，一个小时就可以在这个游戏上面烧钱几万甚至上十万元。 

      “这是两种不一样的模式，《王者荣耀》用户群体更广泛，腾讯显然是希望借此让它惊人的社交流量入口，通过《王者荣耀》实现变现。”上述业内人士表示，比如《王者荣耀》日活跃用户5000万，每个用户每天差不多贡献7毛钱，一天利润就是3500多万，一个月流水可能就超过10亿；而《FIFAOnline3》，比如日活跃用户30万，但每个用户每月能贡献100元，一个月流水也有几亿元。

很难复制的王者奇迹

      现在，无论是手游还是整个游戏行业，腾讯都占据了半壁江山，其中王者居功至伟。不过， 在业内看来，无论是在腾讯内部，还是整个产业界，《王者荣耀》都是无法复制的奇迹。

      “竞争对手几乎没有复制王者奇迹的可能。”网游分析师”biggoo”对记者表示，在《王者荣耀》之前，一款很火的手游叫《阴阳师》，来自网易。阴阳师是一个RPG回合制的养成类游戏，现在已经与《王者荣耀》拉开了很大的差距——《阴阳师》的问题是，一方面人们总是喜欢用最少的时间和金钱，来获得快感与目的，但《阴阳师》的养成式模式会消耗玩家的耐心；另一方面，《阴阳师》只是一个虚拟的现实世界，很难满足线下的社交场景。仅仅是后面一点，其他厂商就难以复制。

      相比过去几年，整个游戏产业在腾讯微信、QQ的庞大社交流量入口面前，现在更多的是采用合作而非对抗态度——2016年UP大会上，腾讯曾经的竞争对手，完美、巨人、西山居、盛大、畅游五大端游巨头分别将自己的手游，包括《梦幻诛仙》、《征途》、《剑侠情缘》、《热血传奇》、《龙之谷》这些王牌IP交给腾讯代理。 

      但是《王者荣耀》也有自己的隐忧。要知道，游戏行业的本身就是一场残酷的游戏。手游的生命周期基本上只有6个－12个月，《王者荣耀》到底能够火多久，没人能给出时间。 

      回顾网游界不难发现，2000年左右最火的项目是星际争霸，2001、2002年是CS，2003、2004年开始变成魔兽争霸，从2007、2008年演化成了DOTA。端游和移动电竞之间的区别不会很大，这也意味着，手游同样会实现第一次爆发，未来也会实现迭代。 

      “《王者荣耀》虽然把所有运营的规矩，包括人物设定、装备、规则都做得很成熟，满足了腾讯几亿社交流量入口的需求。””biggoo”表示，但是，《王者荣耀》要进行泛娱乐改变还是有困难，想要保持生命力就必须有更多玩法上的创新。 

      向电子竞技发展，或许是《王者荣耀》未来最重要的方向。根据记者了解，目前围绕《王者荣耀》这个IP，还带火了一系列的产业：包括内容解说、电竞、直播。在已经开赛的王者荣耀职业联赛春季赛中，7大直播平台、赛事专栏总订阅量达到了250万，赛事内容总播放量为1.8亿次，最高单日观赛人数1500万。 

      “每一款游戏的生命力，都是取决于游戏本身的不断优化和内容更新。电竞则是保有生命力的一个方式。”从编辑转型为解说的瓶子认为，他原来是一个手游媒体的专区主编，目前是KPL王者荣耀职业赛事官方赛事解说，瓶子背后的经纪公司是上海综皇文化。综皇主要服务于王者荣耀，结合王者荣耀的艺人、解说、主持给腾讯提供内容服务。从去年到现在，公司签约的、像瓶子一样涌现出来的王者荣耀解说、主持就有20位左右，而线上主播则高达300多位。

      除了主持、解说和衍生的经纪公司，电竞赛事服务商也迎来了新机会。根据记者了解，今年7月8日将举行的KPL第二赛季总决赛，王者荣耀的比赛将第一次在万人以上的体育馆里举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