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益是典型的重庆人，一口浓重的南方口音，30岁出头的他已经开始略微发福，跟记者聊天时喜欢咧嘴大笑，总让人想起电视上的笑罗汉。

   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，在“网吧这个塘子里面搅差不多十年”，这段经历跟在中国任何一个做网吧的人没有太大区别。

    2008年，20多岁的刘益和几个朋友决定投资网吧，在这个行业里面大赚一笔。选了好久，最后在重庆渝北区回兴镇接手了一个网吧，就是今天的福禄网吧。

    “要说怎么就选中网吧了，现在都记不起来了，只觉得当时跟圈子里面的朋友聊，大家都觉得网吧有赚头，于是就一起筹钱来做了。”

    作为舶来品的网吧，在中国出现的时间其实很早。

    1995年，在北京大学中文系读书的东北青年郑斌第一次接触到网吧。

   “是在北京美术馆附近，有一个书店叫三联书屋，二层咖啡厅摆了几台电脑，好像是IBM的。其实就是一个电脑室，基本上就是玩游戏，算不上网吧，但这个概念应该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。”

    郑斌至今回忆起来还印象深刻，因为当时这个“网吧”的价格特别贵，30元一个小时，没多少人玩得起。

    网吧在中国真正进入高速发展是在2002年之后。

 
    相信第一代网民都听说过飞宇网吧这个名头。作为在北京大学南门起家的飞宇网吧，是中国最早的连锁网吧，也是至今为止最为成功的网吧。
飞宇网吧的黄金时期，正是在2002年前后——这一年，飞宇在北京有38家加盟连锁店，在全国有355家连锁店。

    福禄网吧很快也享受到了这种行业黄金期带来的好处。

    回兴镇是一个新兴的居民片区，作为重庆重点发展的北部地区，这里对于开设网吧来说是一个绝佳地点，人流量大，而且消费能力中等。

    福禄网吧正好处在回兴镇最热闹的一条街道旁边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，每天的上座率至少在五成左右，晚上更是爆满，不早点来根本连位置都没有。

    “说实话，那时候网吧环境没有现在好，坐的就是那种普通塑料凳子，面积也不大，机器大概有二三十台左右。但生意就是好，而且是好得一塌糊涂。”福禄网吧的一个老股东一聊到当年的火热场面，脸上甚至掩藏不住有些得意的神色。

    “赚了不少钱吧？”记者问。

    这个股东不好意思了：“钱不好说，但肯定比现在好，毕竟那时成本低。”

    除了成本低之外，早期国内网吧业火爆还有其他原因。

    互联网的兴起激发了人们的上网需求，而家庭上网尚在普及之中，而且价格偏贵，无法得到满足的普通市民只有将网吧作为自己上网的第一选择。

    早期国内网吧行业的管理松散从反方向促成了城市网吧的好光景：以学生群体为主的年轻人成为网吧重要的顾客来源，尤其是一些十五六岁左右的中学生。

 
    2003年12月，《厦门日报》新闻部记者汪权曾随工商部门参与一次对网吧的突击检查，结果发现中学生甚至小学生在网吧里面通宵上网的现象非常严重。

    “见到执法人员检查，部分正在里面上网的学生顿时惊惶失措，纷纷离座从大门跑出去。但也有部分学生和社会青年仍然神情自若地坐在电脑前面，继续聊天或玩游戏。”后来在报道里面汪权这样写道。

    好时光总是短暂的，网吧业也不例外。

    2002年北京“蓝极速”事件，导致25名学生丧失，国内一片哗然。这次事件也加速了国家对网吧行业的整顿和管理，严格的审批和监管制度相继出台。

   “其实政府加强对网吧的管理是个好事，从某种程度上是帮我们网吧经营者减负。”

    说到这里，刘益怕记者认为自己在说客套话，急忙解释：“我们开网吧的，最怕的就是在网吧里面出事，如果政府不加强监管，会导致网吧非常混乱，出事的几率就会很大。”

    当然刘益也承认，网吧行业的整顿对他们有产生一定的压力，比以前要付出更多精力去防止未成年人蒙混进来。

    比如对网吧收银员的培训就显得格外重要的：“我们培训收银员的第一条就是必须一人一证才能上网，而且必须审核身份证是不是本人的，如果偷拿别人的身份证，坚决不能让他进来，否则是要出大事的。”

    但是，对于刘益这样的网吧老板来说，压力最大的还不是有关部门的整顿，而是经营成本的上升——这几乎成为悬在国内所有网吧经营者头上的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。

    2009年之后，随着国内大中城市规划改造进度的加快，城区地段的商业门面租金飞速上涨。以北京为例，在北京五环以内的商业门面，两年之内涨了近一倍，让网吧这样的小本经营难以维持下去。

    在这样的背景下，以往市区街道两边网吧扎堆出现的局面一去不复返。除了有实力的连锁网吧之外，大批中小网吧退出市区地段，约有40%选择直接关门歇业，另外60%则走上了当年红军闹革命的老路：农村包围城市——纷纷到大中城市郊区、三四级县城和周边乡镇开设网吧，从侧面推动了乡镇网吧的兴起。

    而刘益和他的福禄网吧正好是这60%中的一分子。

 
    2011年回兴镇城区改造，福禄网吧所在的街道按照政府统一规划纳入了拆除范畴。

    刘益不得不重新为自己的网吧选择位置。

    跑了好几个地方，但都不太满意。有的是房租太贵了，有的则是交通太不方便，还有的则是地段有些偏僻。

    “那时候还是想在城区里面找个地方，毕竟城里面人多一些，对客流量是个保证。”但最终刘益放弃了，即使回兴这样的郊区镇，城区同样也是寸土寸金，难以抗住昂贵的成本。

    最后在距离城区一公里的化家湾蓝色星空居民区，刘益找到了一个底层两百平方米的门面，重开了福禄网吧。

    为了在这里把自己的网吧打出名气，刘益不但花钱装修了网吧环境，还把所有电脑都重新更换。120台机器全部采用双核处理器，2GB内存，20英寸液晶显示器，每台3000元，一共花了36万元。

    刘益说，当时换了机器之后，不敢说配置在重庆是最高档的，但至少在回兴镇是能排得上前几位的。  

    从熙熙攘攘的城区转移到相对安静的乡镇，刘益想的是，人流量少了点，但成本能降下去，也是一个好事。但是这次似乎他想错了。

   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之后，国内网吧业跟任何一个行业一样，都遇到了成本上涨的问题，即使在重庆郊区的福禄网吧也不例外。

    金融危机之后，《新闻联播》上“CPI”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，刘益一直觉得这种关系国家大事的词汇距离自己很远，没想到很快就遭遇到了“CPI”的困扰。

    首先让刘益头痛的是人力成本的上涨。

    一般说来，一个网吧在人员配备上至少要保证两个收银员、一个网管，因为福禄网吧位置相对比较偏远，周边吃饭不太方便，为了留住员工，刘益还专门聘了一位农村阿姨负责做饭，同时兼作点清洁。

    原来收银员每月工资在1000元左右，网管稍微高一点，1200元左右，做饭的阿姨每月几百块钱。这样顶了天每个月员工成本在5000元以内。

    但是现在这个成本至少翻了一半。

    现在外面招人的最低价就是1500元起，网管薪水更是已经涨到1800元，个别特别好的甚至到了2000元。

 
    “1000元的工资谁会干？”说这话的是陕西省扶风县绛帐人李巧玲，2009年这个陕西女孩从西安一个职业学校毕业后，她就一直在县城周边的几个乡镇网吧当收银员，工资见着从几百元涨到1200元。她刚刚从一个网吧辞职，几个姐妹私下约定要1500元才去干活。

    无独有偶，今年福禄网吧的收银员已经走了好几个。收银员撂挑子不干比网管跑路还要让刘益头痛，因为一个网吧经营的关键就在收银员，包括很多账目非常繁琐，如果没有一个收银员顶起来会让网吧陷入很大的困境。

    刘益给记者指指门内网吧收银台，“前几天才走了一个，现在这个是我好说歹说才留住的，也难说留得住多久。”  

  
    成本上涨的另一个大头则是房租。

    以前在回兴城区一百来平方米的门面，每月租金也就一万多元。但现在，即使化家湾这样的乡镇，两百平方米商业门面的租金也涨到一万元了，而且据说还要上调。

    至于其他的水电气就更不用说了，甚至连网费都比以往大大上涨。

    “三年前一个月的总成本是在一万元左右，但是现在，估计三万元都有可能打不住了，再下去就只有保本了。”刘益有些无奈地说。

    网吧成本不断上涨，经营收益却始终不见好转。

    刘益遭遇到了所有乡镇网吧都摆脱不了的最大致命伤，那就是人流量过小的问题。


    在福禄网吧外面采访刘益的一个小时里，到这个网吧上网的人不超过3个人，而网吧里面稀稀拉拉坐了还不到两成的人。

    刘益说，现在是上午，又是工作日，基本上没什么人来。网吧唯一的黄金时间就是下午六点到晚上九点这段，生意好的时候能够有六成左右的上座率。

 
    “但都没法跟以前相比了，以前哪怕不做什么宣传，网吧里面长期都是满员的，尤其是六点钟之后，基本上不要想找到空位。现在呢，你看见了，就这个情况。”

    对于福禄网吧的人流量，刘益自己分析过，基本上还是旁边居民区的居民，而且以租房子的年轻人来上网居多，成家的一般都不会出来，都在家里上网。

    本来马路对面有一个南方翻译学院，大学生应该是很稳定的客流来源。但现在大学里面都有自己的网吧，很少会有大学生出来上网。

    至于周边农村的居民，现在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，家里的老年人更不会来这里上网。

    为了增加福禄网吧的人气，拉来更多人流量，刘益和其他股东也想过很多办法。比如组织游戏玩家进行电子竞技比赛，或者在网上进行品牌宣传，甚至和游戏厂商一起组织活动，但效果始终不甚理想。


    对此刘益归咎于大趋势，他给记者说，现在在外面上网的人肯定是越来越少，家里环境那么好，网速又那么快，谁还花钱跑到网吧来。能来网吧的，要么是玩游戏，要么是网吧有点其他什么特色能够吸引他，总之要有点自己的东西才行。  
      
    “特色？是什么？”记者问。

     刘益眉毛一动：“还没想好！”

     如今已是商人的王兵以前在《江南都市报》当了三年网吧口子的记者，长期跟网吧老板打交道，对福禄这种类型的网吧的处境非常清楚。
“严格来说乡镇网吧不是农村网吧，它更多是分布在城市郊区、县城和比较大的中心镇这三块区域，在它上面有市区网吧，在它下面则有纯农村网吧。”王兵告诉记者。

 
     正如王兵所说，乡镇网吧实际上是夹在市区网吧和纯农村网吧中间，非常尴尬。它既没有市区网吧那种庞大人流量的天然优势，又不可能像某些管理松散的纯农村网吧那样，借助一些违规手段来增加收入——比如非法允许未成年人来上网。

    寻找出路的不仅是福禄这样的乡镇网吧，即使国内网吧业的翘楚飞宇网吧，同样面临转型的问题。

    数字或许最能说明问题：2002年前后，飞宇网吧每25台电脑单天收益是5300元，当时上座率为95%以上，所有飞宇连锁网吧月收益为400万元。而现在上座率只有在60%，每台电脑单天收益已经降到20元，整体月收益也下滑到18万元。

    采访时，记者提出给刘益拍一张照片，这个重庆男人急忙挥挥手：“记者同志，千万别拍，这就挣点稀饭钱，没什么值得拍的。”

    中午12点，网吧雇佣的阿姨开始在门口简易灶台上炒菜做饭，噼噼啪啪的炒菜声反而给这个有些冷清的乡镇网吧增加了几许生机。

    灶台旁，坐在条凳上的刘益没有理会锅里升腾起的呛人油烟，他望着里面的福禄网吧，许久没有说话。

    也许在想下午会不会多来三两个人，也许在想这个网吧还能撑多久……